為語言安家的語言學家 ─ 洪惟仁
A Linguist that Traces Roots for Languages
Ang Uijin
Language is unique to humans. In addition to the purpose of communication, language also manifests the growth of individuals and the history and culture of peoples. As a subject closely related to anthropology, linguistics shares an intimate relationship with history and culture as well, which has often been overlooked, nevertheless. In the eyes of Professor Ang Uijin, tracing the sources of the languages in Taiwan has always been a sacred mission. Besides functioning as a tool for daily communication, language also retains the rich cultural essence. Thus, he has dedicated his whole life on the language culture of Taiwan, striving for maintaining the diverse language ecology in Taiwan.
Year 2011 was the time for Ang Uijin to retire. He retired, but not retreat, devoting his remaining days to Taiwan's languages. Language Atlas of Taiwan that is about to be published depicts the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of all the languages of Taiwan based on a large amount of data from his field researches. The basic unit is even down below the scale of village to naturally formed village or aboriginal tribes. This is the very first language atlas in Taiwan as well as the most elaborate one in the world. Such a language atlas in a national scale often requires efforts of a huge team. Yet, the extensive researches for the Language Atlas of Taiwan were mostly conducted by himself solely. This may also be yet another wonder in the language history throughout the world.
語言是人類特有的行為,除了交流之用,也體現了個人的成長與民族的歷史文化。語言學做為一門與人類學深深相關的學問,與歷史文化深切相關,卻經常被忽略。在洪惟仁的心目中,一直抱持著為臺灣語言正本溯源的神聖使命,因為語言除了是日常交流的工具,也保留了許多文化底蘊,因此他一生為臺灣語言文化耕耘不輟,為維護臺灣多樣的語言生態而努力。
行萬里路而後讀萬卷書
洪惟仁出生嘉義縣新港鄉一個布商家庭,父親愛好傳統文化,說得一口流利的漳州腔閩南語;母親是助產士,因職務之故,接觸了成千上萬的家庭,擁有十分豐富的臺語詞彙。十四歲時,洪惟仁隨父母北上到萬里鄉居住,並在基隆第二中學、基隆中學就讀,班上同學們來自基隆市金山、萬里、九份、七堵、汐止,方言多樣,有老漳腔、老泉腔等不同口音,來自嘉義的他常被笑有「下港腔」。小小的班級,同學的臺語口音卻宛如語言博物館,刺激洪惟仁的語言神經,他開始對閩南語方言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當年高中的國文老師王冬珍看他有這方面的天份,就鼓勵他考中文系。
畢業後,洪惟仁以系狀元考進中國文化學院中文系,然而文字學、聲韻學等傳統學問無法滿足他研究閩南語的求知欲。在同學的介紹下,他認識了留美歸國的師大教授鍾露昇,向他學習語音學、結構主義語言學、新派的漢語音韻史,更跟隨鍾老師與羅傑瑞(Jerry Norman)教授一起進行南島語及閩北語的語言調查。在不斷的實習、討論之下,他掌握了紮實的田野調查方法,奠定了日後獨力進行閩南語方言調查研究的基礎。
西元1984年起,洪惟仁開始收集閩南語文獻,進行方言學、民俗學、民間文學的研究,並發表了一系列的成果,如《台灣河佬話聲調研究》、《台灣禮俗語典》、《台灣方言之旅》,也因此受到中央研究院研究員龔煌城教授的賞識,提拔他在中央研究院擔任研究助理、約聘助理研究員。在中央研究院的九年間,他完成了有史以來規模最大「台灣地區漢語方言調查研究計畫」,寫成六大冊調查報告,同時編就十大冊的《閩南語經典辭書彙編》。
任職中研院期間,除了田野調查工作之外,也在龔老師指導下發表許多論文,在與學界頻繁的互動中,洪惟仁常聽不懂同事間交流的一些現代語言學的觀念或術語,感到自己所學已經落伍,以五十歲高齡,考取清華大學語言所博士班。修課期間,除了在靜宜大學中文系兼了四到六個鐘頭的課之外,每天從早上七、八點一直研讀到深夜,在三年內修完了博士班及碩士班的課程。多年來累積的田野經驗及對語言深刻的了解,讓他在學習各領域理論得心應手,許多百思不解的疑惑都迎刃而解。這段刻苦的學習,讓他掌握了最新的語言學理論,建立了他日後在社會語言學、地理語言學、音韻學、歷史語言學等領域的研究基礎。
耗費巨大心力編輯而成的語言地圖完整呈現了臺灣語種的分布
洪惟仁教授家中藏書豐富
於臺中教育大學成立臺灣文學系後榮退的紀念獎牌
孤芳自賞也漂撇
其實語言學是最貼近生活的一門學科。洪惟仁舉例:「有一次我應邀到美國進行巡迴演講,去程途中應同鄉會邀請在日本演講。來接機的是張良澤教授,聽他說了幾句話,我立刻就判斷他是員林人,問了他的家族稱謂,推斷是福佬客,讓他嘖嘖稱奇。」因為方言口音就像一個人的身份證一樣,在語言學家的耳中,只要一開口就等於是自報身世,「人焉廋哉」。
另外有一次,鄭勝助律師請洪惟仁為他的當事人作證。當事人牽連到一件搶劫案,但他是冤枉的。洪教授提出一個有力的證據,就是被害人說搶嫌講鹿港話,但他是宜蘭人,不會講鹿港話。洪惟仁以語言學家的專業,證明當事人口操宜蘭腔,不可能講鹿港腔。但是法官仍以「口音可以模倣」為由,判了當事人四年八個月。這使他感慨法官對語言學的無知,於是寫了一篇題為「法官要具備語言學知識」的評論,後來收入他的《台灣語言危機》。
除了語言學研究,洪惟仁最關心的是臺灣語言的危機。他認為,語言有自然死亡,也有非自然死亡,一般而言,只要人還在,語言就不會消失,現在臺灣的語言狀況是政治力介入的語言戰爭,本土語言有瀕臨滅亡的危機。可悲的是客家人、原住民都有深刻的語言危機意識,唯獨閩南族群沒有危機感。他舉傳播媒體為例:「客家電視台的播出,對於播音員的客語程度有相當的要求,所以在大眾傳播上具有一定程度的示範作用,但是閩南語演員或播音員卻常常信口胡謅,別字訛音滿天飛,扼殺了道地的臺語。」
他曾經發表了許多呼籲重視臺灣語言危機的文章。最近文化部提出的「語言發展法草案」,雖然已經進入立法程序,但是他失望的說,這個法是把本土語言當成沒有實用價值的文化資產在維護,而不是當成活生生的語言來復振,令其永續生存。這個法對解決臺灣語言危機沒有什麼作用。
2011年洪惟仁屆齡退休,但他退而不休,把他的餘生奉獻給臺灣語言。即將問世的大著《台灣語言地圖集》根據他大量的田野調查資料,將臺灣所有語言的地理分佈繪製成地圖集。他的地圖基本單元細到村里以下的自然村或原住民部落。這是臺灣第一部語言地圖集,也是世界上最精細的語言地圖集。像這種全國規模的語言地圖集通常要組織一個大團隊才能完成,而《台灣語言地圖集》這麼龐大的研究工作幾乎是他一手完成的,這在世界的語言史上堪稱奇蹟。
洪惟仁從中學時代即開始走入臺灣語言研究,拯救臺灣語言危機的不歸路,至今超過半個世紀。一路走來,其心路歷程其實是寂寞的,頗有志不得伸之感,但他仍然一派瀟灑地在自己的書齋貼著手書的對聯,表達他最深的感悟,對聯曰:「堂上牡丹聲聲讚,溪邊野菊淡淡春」,橫批「孤芳自賞也漂撇」。